章回十六《决破东风》(3)
章回十六《决破东风》(3)
周瑜才方至柴桑,便几乎被所有大臣给轮流疲劳轰炸了一番。
一颗头实在疼得不行,他坐倚窗畔沉思,一想方才两番大臣轮流来访、又是两种不同的说词他就头疼──张昭顾雍等人希望投降,程普黄盖等人却希望一战,都是来这儿刺探拉拢他心意的。
至于他……那还得看现今形势如何。虽说他们看来是居于劣势,投降……表面看着,确是伤亡最低的选择,但其实细想却也未必──若那刘备真有办法能击败曹操,要与之联盟,也并非是不可行。
──这毕竟是孙策殊死守护的江山,若非迫不得已,他绝不会这幺轻易就将之拱手让人。
于是之后未久,于他意料之中的,倒又换着鲁肃领了诸葛亮过来见他。
「将军。」神色十分谨慎,鲁肃虽知他应当已十分疲乏,可明日毕竟便要一同去会见主公了,若不先事先套过他心意,他这心里头可半分安不下来。
「亮久闻江东周瑜将军大名。」笑容温雅,诸葛亮谦谦一揖,恭谨地于他微微一拜。
周瑜淡然望着眼前二人,站着一前一后的,倒是成了一气。
说来他也不意外鲁肃主战,只是适才才听闻诸葛亮将府里头主降的、或鄙夷刘备的,全给打退了回去,竟说得众人哑口无言……他才好奇着这卧龙先生究竟是何等人物,没想这会便见了鲁肃将他一同带来。
鲁肃性子向来较为和软,只却没想竟这幺快便被他给收买了心思?
他原来便想,无论如何,定要亲自会一会此人,而还未久,便真让他给会上了。
这诸葛亮既是刘备手下谋士,若要于他有利,那幺他这回定是要来说服他与曹操一战的……
既然如此,他就试他一试。
「现今曹操举兵南侵,或和或战,主公一直难以拿定……子敬便冒犯直言而问,将军心里,主意究竟如何?」眼看着事态紧急,鲁肃也顾不得那幺多,才一出声,直直便问了出口。
闻言微顿,周瑜随之故作无奈地摇首歎息,「如今曹操挟天子之名、拥百万之众而来,于情于理,我等却皆只能降而不能战,否则必败……子敬,我意已决,明日便当请主公投降。」
「将军万万不可!」听了他的话,鲁肃霎然惊愕地瞠大双目。他所认识的周瑜将军、怎地会是这般容易丧气的人!「江东基业,自先祖文台将军以来,已历三代才至此。伯符将军那时更将外事託付给了将军,如今正欲倚仗将军出征平家国,如何今日将军却成了懦夫!」愕然开口,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,几乎不敢置信,便连词也难得下得重了。
这话若是张昭那些成日守在府里文官也就罢了,可他周瑜是当初为孙策四处征伐、打下江东基业的大将啊!今日他这般话,实在太令他失望!
周瑜却未见退缩,「江东六郡尚有千万百姓,若唐突一战致生灵涂炭,公瑾无可担之。」
「那可不见得啊!将军是这当世英雄,我江东又是人才济济,若将军能决议一战,那操贼未必能够得志──」
「噗哧。」
那里鲁肃正说得激动非常,周瑜则忧虑喟然,然这时一旁却突兀地传来一个笑声,两人话一止,瞥望过去,却见是诸葛亮掩袖失笑。
周瑜眉梢一挑。
他可终于出手了。
「先生如何却笑了?」讶然地望着他,他困惑不解地开口。
「亮失礼了,还望二位将军见谅。」并未先答话,诸葛亮歉然一揖,随后方笑道:「我非笑别人,只是笑子敬兄不识时务。公瑾将军欲投降,那是情理之中的事,且曹操擅长用兵,从前以来,也只有吕布等能与之匹敌。投降既可保身家安康,可保妻儿,还能保富贵。这于情于理,都该是大好不是?」笑得温和从容,他目光含笑望着二人,一番话倒是锋利得句句带刺。
既然他要试他,那幺他自便主动喝下这敬酒了。
鲁肃听得几乎气急败坏。这孔明前几日不是还说服了自己要与曹操一战幺、可今日为何又换了这般说法!「如何连孔明你也这般说!这岂不是让咱们、让主公屈膝受辱于国贼!」
见这倒是鲁肃入了套,诸葛亮虽不意外他虽聪明豁达,却是性子过于平善信人,但仍不免有些无奈。
不过看来,这周瑜,果真不仅如此,倒是挺稳得住。
「子敬兄说屈膝是太过了。为己为名,本就是人之常情。」神色微歛,他歎然开口,「放眼天下,怕也只有皇叔不是识时务者。」
「哈哈哈……」闻之朗朗笑开,周瑜听他抬举刘备,不觉挑高了眉头,只摇首失笑。「当初曹操让主公派子去许都作质,主公却也未答应,怕也不是识时务者。若先生真有法子能令此战必胜,不妨直说,我周公瑾也非是贪生怕死之人。」
说着,他缓缓踏步将他们请进院子里头,细细斟茶递与二人,于他带刺的话也一点儿不恼怒,却只笑意更胜。
鲁肃一时也摸不清这两人怎幺脸色一时又变了样,只得愣地同望向诸葛亮。
而诸葛亮见他也不再兜圈子,于是微微弯脣而笑,眼里却带起一丝锋芒,「曹操领荆州水军据军,船广兵多,如今倘若宣战,两军对峙,必据乌林,而我军则相拒于赤壁最善。若果真如此,曹操大军则正于我军东方,这地却也正好低于赤壁……将军认为,应当如何?」
笑意轻浅,他话语还留玄机,话落,又抬头去看了看府上飞扬的旌旗。
此时正是冬日,那旗帜被风吹得向南飘扬,「孙」字摇曳在夜空中,颇有几分威风霸气。
周瑜一愣,随后方扬脣笑开,也不答话,只了然而笑──他分明并非是江东之人,却竟然连这个也知道。
看来此人,确实不容小觑──
◇◇◇
「参见主公。公瑾耽搁来迟,还望请主公恕罪。」
「哎、公瑾无须多礼,快些起来!」
主厅之上,程普一班大将及张昭一班文臣分侍而立,诸葛亮作为使臣,便同鲁肃站在后头,而来迟的重臣周瑜却是一身战甲,恭谨揖于案前。
──见他打扮如此,众人心里却也多少有了几分底。
知晓孙权心里定还急着关于战和的问题,周瑜拜过后起身,便率先笑开了口:「昨夜方至柴桑,公瑾便已听闻曹操近日引兵屯至汉上,还遣使来书至此。不知主公尊意,尚且若何?」
而孙权闻言一歎,侧过去示意了左右侍卫一眼,将那只降书递过去给了周瑜,「曹操来书便在此,公瑾不妨看看。」
虽早知那书上内容大意如何,但周瑜还是恭恭谨谨地接过,蹙眉看完后,他却是随之朗朗笑开。
「曹操老贼见识过浅,以为我江东无人,才敢打如此诳语!」
「既然如此,依公瑾之见,应当如何?」眉头微微一挑,孙权话落,却又歛起了眉稍来,彷若还带忧虑,「这几日以来,吾与众位商议许久,却一直得不出个结果来。若公瑾有几分想法,不妨与吾一说。」垂眼,他虽为他主君,态度却是颇为敬重。
「主公认为,我江东莫非竟然无兵无将,能够抵御贼人来攻?」扬脣轻笑,周瑜话声朗朗,气宇轩昂,「江东基业已历三世,更于主公近年以来,平乱安内、壮兵纳贤──我等江东之风骨,难道竟不能与贼人光明一战!」
──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,他凝色说罢,随即回身正正望向众人,凛然神色震得诸臣皆是一怔。
主厅之内,霎时一阵沉静。
降派为首张昭见对头程普等人的激昂之色,又见这里群臣皆有了几分动摇,连忙揖手出去一拜:「主公万万不可!如今江东唯一长江之险已破,又动以朝廷之名,水陆万军而来。若与之一战、江东基业难保啊!」
张昭年已花甲,此时又是颤颤巍巍,话声重得令人都不禁哑然。
然而此时,一直与鲁肃站于后头的诸葛亮却仍是神色从容,甚至隐隐带有笑意。
孙权眼一挑,也没继续去看前头两人,却是望后头看了过去,「吾有听闻,昨日子敬带了夏口刘皇叔使者卧龙先生过来。这会倒是想听先生说说,当今曹军,究竟虚实如何?」
早不问晚不问,却偏偏这时挑着要向诸葛亮问起──众人这会可摸不清孙权想法,一时都没有头绪,只得纷纷向后头二人那里望去。
而鲁肃连忙隐隐瞥了眼过去,望要示意诸葛亮当日船内之言切不可忘,然而他却作视若无睹,从容便笑开:「曹操如今据百万之众、领千万战舰而来,所拥良将精兵,或百或千,亮数之不清。」神色谦谦,他说得诚恳,却是令众文臣闻之譁然──
如此可怕的兵力、要他们如何去挡!
鲁肃这下听得可急了。不是说了莫要说曹操兵多将广的幺!怎幺如今他又这般说话!
而孙权闻言,颜色立刻显出了忧愁竭虑来,「竟然果真如此!」拳头一握,他眼底霎是愁虑,却又抬眸望向他依旧温和谦缓,样子不禁几分困惑起来,「既然如此,为何先生却仍还笑?莫非刘皇叔……竟不惧这曹操百万之众?」
「哈哈哈……」诸葛亮朗朗笑开,「刘皇叔风骨朗朗,即便局势危难,自对国贼也不存丝毫畏惧!亮却只笑,江东拥贤臣良将、如今四海安平,兵精粮足,却竟惧了区区一个曹操!」昂首而笑,他眼眸正正地对着孙权,见他眼里几分试探、几分笑意,自也明白了他心思──
他既已由话中知晓周瑜有策能退敌兵,又是这般作风,想必心里早有想法要战,只是碍于须得有人引话来决断,才探他是否真有办法能驳张昭罢了。
他自是乐于作这引话之人……只却未想,那人的影响于他,竟然这幺大?